李成贵的母亲不知为什么忽然又生气了,她说:“要是在别人家,早就让你去那地方了!你还不听话。”
什么地方呢?我一边擦脸一边想,是不是福利院?问题是我不知道旁边和李成贵母亲住在一起的那个人的情况。我洗了脸,把头发也顺便擦了擦,然后泡了包方便面,自从我和宁夏作家李进祥在一起住过几天,一旦非要吃方便面的话我就坚持吃清真方便面,味道其实差不多,但我就是觉得清真方便面干净。吃完这顿早饭,我把两个山药蛋埋在了炉子下边的热灰里,我想出去走走,看看人们都在年三十的白天忙些什么。我对这些最感兴趣。我知道年三十这天早上,第一件事就是家家户户都要争抢着把红红的对联贴出去。看对联也是件好玩儿的事,看看上边都写着些什么。我从我住的这边往南走,“咯吱咯吱”踩着雪,一边走一边看,走过村中间那口井再往南就是一片楼房,村子里的楼房都是二层,前边一个院子后边再一个院子,房顶都是平的。人们现在很少种庄稼了,都买粮食吃,要是种庄稼,到了秋天打场就在楼房顶上。因为不是秋天,当然看不到打场的场面,但还是能够看到有些人家的楼顶上堆着秫秸。还有鸽子,村子里就是鸽子多,当然还有鸡,鸡就站在房顶把屎直接拉下来,把墙拉得白花花的。越往南走,南边的二层楼就越多,楼顶上还有“锅底”,在城里,谁家房顶上安“锅底”谁家就要受罚款。可村子里没这事,村子里的人可以看到许多外国台,但也只是看看画面,至于那些外国人在说什么,谁也不知道。年三十的白天其实很冷清,人们都在家里忙,放鞭炮也得等到夜里吃过年饭,没听过谁在年三十白天一起来就放起鞭炮的。人们贴完对联就要开始忙晚上的饭,这道菜,那道菜,该蒸的蒸,该煮的煮,该煎的煎,该炸的炸。还有花馍,还有枣糕,糕上要点满鲜艳的红点儿,饺子到了天快黑才包,还要洗几个小硬币,把它包在饺子里看谁能一口吃到。这一顿饭一直要做到晚上。我从村南又转向了村东,然后再从村东那片树林子边上往回走,一直走到村北那片高地上,高地往北就更高,在最高的地方就是那一带土城墙。古时候,匈奴人就是从那边骑着马打到中原来。我往那边看看,那边的高地上都是白花花的积雪,白花花的很是冷清,冬天的乡野是冷清的,树都是枯枝,田地都是一派赭黄,地里还有秫秸,都给北风刮得朝一边倒。那边的土城墙下原来有个很大的牛圈,现在没有了,空空荡荡。那些牛呢,现在村子里人们都不养牛了,牛都给送到宰牛的地方去了。别说牛,骡子、马和驴现在都很少见了,这地方再过几年会变成城市的一部分,这让人多多少少有些伤感。